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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份坚持丨人来人往

发布时间:2022-10-10 09:18:04濮阳素巧来源:

导读(人民视觉/图)2017年3月,香港中文大学善衡书院请来了白先勇举行讲座,题目是《我的生平——从文学到文化》。在讲座后提问的环节里,一个...

(人民视觉/图)

2017年3月,香港中文大学善衡书院请来了白先勇举行讲座,题目是《我的生平——从文学到文化》。在讲座后提问的环节里,一个念医科的学生向白先勇提出问题:“文学到底有什么用?”听众大概都没有料到,白老师当时竟回答得干脆利落:“文学是没有用的!”

文学没有用?那这么多人来听白先勇演讲,把整个善衡书院大讲堂六七百个座位都占得满满的,听时鸦雀无声,全神贯注;听后热烈鼓掌,踊跃发问,又是所为何事?

文学有什么用,的确是个难题,是个迷思。以世俗实际的眼光来看,学文学,根本不是个飞黄腾达的途径,青云直上的梯阶;念文学作品,也算不得什么正经事。以前在美国圣路易华盛顿大学念研究院时,硕士论文以曹禺的剧作为研究对象,正当我面对大堆资料潜心苦读、不断寻思的时刻,两位念理工科的室友却在茶余饭后,把我的研究材料当消遣,随手拈来翻阅,看得嘻嘻哈哈,不亦乐乎!我的主修,她们看得明明白白;她们的专业,我却一个字都看不懂,这就好比我们两家比邻而居,我家的大门敞开,他们随时要来就来,完全是不设防的;他们家呢,却门禁森严,还放了狗,装了铁丝网,根本无法越雷池半步!两者相较,谁有气势谁吃瘪,高下立判,岂不令人气结!

那么我们为什么还要学文学,创作文学作品呢?白先勇说得好,文学不实用,但是并不表示没有价值,因为文学是一种感情教育,在吾人生活中不可或缺。

多年前,应文坛前辈谭仲夏之邀,为一本名为《世界四百位作家谈写作》的书籍撰写序言。那本书的来历不小,缘起于1985年法国图书沙龙发起的一项活动,即通过法国驻各地使馆,邀请各国著名作家以“您为什么写作”为题,撰文作答,答案由《解放报》专辑刊载。这本文集后来由多国翻译成书,香港一家出版社有意出版,合约签订,稿酬已付,只待送厂付梓,谁知突生变故,终于搁置出版计划,但是我撰写序文之前,却是有机会对这本文集仔细详读,先睹为快的。

四百位著名作家,纷纷夫子自道,现身说法,概述自己当初入行的缘由。归纳起来,可以分为四大类:第一类冠冕堂皇,以天下为己任,为促进文化,解放人类而写作;第二类冷静理智,为寻求生命真谛,探索人生奥秘而创作;第三类极其感性自我,认为生也有涯,岁月匆匆,为了对个人的鞭策,对存在的肯定,而留下印记;第四类则简洁直率,以“不明所以”,因“身不由己”而提笔。

无论如何,写作始终是一种心灵的慰藉,感情的宣泄,也是一种存在的肯定,自我的鞭策。王蒙说:“写作,为了表达,为了交流,为了建筑心灵之间的桥梁。写作,又是为了记忆,为了挽留:当一切都烟消云散以后,还会有几行文字留下来成为生命的见证,历史的见证。”白先勇则表示,自己写作,是为了“希望把人类心灵中无言的痛楚转化为文字”。即使如此,在写作的过程中,要寻章摘句,推敲斟酌,找出一个最为适当的表达方式,则作家必须呕心沥血,殚精竭虑,方能成事。因而,写作是一门孤寂的行当,你必须不怕形单影只,甚至享受独来独往,随时准备在众声喧哗中抽身出来,以一双冷静的慧眼,来观事,观人,观心!

林文月曾经写过一段话,是我特别欣赏的:“文字对诗人说:‘我其实是空洞的。’诗人回答文字:‘我的工作便是将空洞排列成丰沛。’”其实,千千万万的文字,当它们依序而列,呆滞静止时,的确是空洞乏力的,要化空洞为丰沛,使所有的字词动员起来,勃发生机,所需要的是一份坚持,一种锲而不舍的努力。

写作的生涯,充满不足为人道的艰辛,就如契诃夫名剧《海鸥》中作家特里果林所言:“我接连不断地写,就像一个旅客马不停蹄那样……我放不开自己来休息休息,我觉得我是在吞噬自己的生命,是在把自己最美丽的花朵里的花粉一起用尽,再把我的花朵一起采下来,并且践踏着花根,来向我自己都不知道是谁的人,供奉一刹那的花蜜啊!”(焦菊隐译)写作者这种宗教式的奉献,所寻求的就是心灵与知音之间的对话,而知音在不知的彼方,甚至经常是超越年岁,不分畛域的。就如当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黑塞,有一次无意中在收音机里听到了名不见经传的年轻钢琴家傅聪弹奏萧邦,惊为天人,写下了由衷的赞语,这篇宝贵的文字,直至黑塞去世后多年,才辗转流传到傅聪手中(傅聪曾经请我将此文翻译为中文《致一位音乐家》,发表于2003年《爱乐》期刊中),钢琴诗人与文学大师,从此成为了素未谋面的神交,隔空隔代的知音。

在白先勇的身上,我所看到的就是这份坚持。自从二十一世纪以来,他不断努力,推广昆曲,出版《父亲与民国:白崇禧将军身影集》《止痛疗伤:白崇禧将军与二二八》,再于2016年出版《白先勇细说红楼梦》,把毕生对《红楼梦》的认识,倾囊相授。正如叶嘉莹教授所说:“《红楼梦》是一大奇书,而此书之能得白先勇先生取而悦之,则是一大奇遇”。因此,红书与白说的结合,白公子与怡红公子的对话,就成为千百年难得一见之奇遇。

在余光中身上,我也看到这份坚持。余教授于2015年底不慎摔跤,此后一直在家休养,不过,他在休养期间仍然笔耕不辍,曾经在来信中说:“虽然在家养病,成了宅男,近日却忙于出书。《英美现代诗选》新版,在初版本出后半世纪,添译了约80首,涉及许多‘后务’,不可开交。另外还忙于出一本评论集。所以你会收到我好几本新书。”

就是这份坚持,也使我为中文大学推动的全球华文青年文学奖自1998年创建迄今,仍继续前行。多少年来,我们守护着华文文学,就宛如西汉时苏武牧羊一般,在天寒地冻的环境中,仍满怀信心,坚毅不屈。

文学无用而有价,文学不死,千百年来所依靠的,也就是这一份永不停歇的坚持。

金圣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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